六七十年代的教育體系,埋沒了太多的人才,老馬先生便是其中之一,村里人都知道老馬先生一筆好寫,出口成章,也都知道老馬先生一身文人特有的酸臭。
聽村里人說,當老馬還是小馬的時候,念書念得真真好,雖說又是成幫結伙地欺負同學,又是點著煙在煤油燈底下看小說,可人家那成績,從來就沒下過第一把交椅。高考的時候,幾個知青鬧事,叫他去幫忙,打完了架,吃完了飯,回去考試人家不讓進了,之后成績出來,一門沒考,差了兩分,就可以進入當時多少學生做夢都不敢想的學府,他娘氣的提起門后邊給豬喂食用的攪食棍,生生打成兩截,哭天喊地說,這是命??!
之后,村長叫他當會計,本著文人特有的清高,老馬說:“我閑的沒事給你算帳。”
再后來他娘托人給他介紹了個鄰村的姑娘,給他拿出一身新衣裳,收拾的有棱有角,讓去見姑娘,過程就不知道了,反正完了他娘讓送人家姑娘回家的時候,老馬送到半路不送了,自己騎車子回來了。
回來跟兄弟們說是:“看那慫樣,走個路能磨蹭死,拖拖拉拉,磨磨唧唧,老子能要她?”然后一個兄弟拖著長長的鼻涕就說:“馬哥,我有個同學,人長得那叫一個漂亮,而且干啥都靈省麻利的,東村的,回頭看看?”
“看看就看看!”
之后沒多久,沒人知道怎么弄的,那個鼻涕泡說的姑娘就成了老馬先生的媳婦兒,據說是看中了老馬先生家的獨院兒,老馬先生當然不這么認為,他覺得是自己的魅力所致,所以自然聽不得這個,一聽就炸毛。
后來村長又找老馬先生,說是要不你去咱村小學教書吧,老馬先生怒了:“我自己娃還不知道在哪呢,我去給人家哄娃?”村長搖搖頭走了。
某年村里興起一股泥水匠的熱潮,老馬媳婦兒說:“老馬,要不你也出去給咱掙錢吧,人家鼻涕泡去年都掙了那么多錢,人家房子都蓋了。”
老馬先生生氣的說:“鼻涕泡就那點出息,不干那個能干啥!老子的手是寫字的手,不是用來搬磚的!別想把老子弄出去!”
老馬先生說的沒錯,老馬先生生就一雙極美的手,白皙細長,精致靈巧,羨煞了村里多少姑娘。每到年前幾天,總有人請老馬先生寫對聯,誰家有個紅白事,也總是必請老馬先生去寫禮帳的,老馬先生每次寫字前,必要擦桌凈手,煞有介事地如同在做一次極其神圣的禮拜,然后媳婦兒就在旁邊嘟囔:“一分錢不掙,還得貼筆貼墨,你圖個啥!”
老馬先生總是哈哈一笑,說:“千金難買老子愿意!哈哈……”
后來老馬先生的兒子小馬慢慢長大了,小馬繼承了老馬的優(yōu)良血統(tǒng),聽說是打進幼兒園那天,寫的字就比老師還好了,老師嚇了一跳,想想這是老馬先生的兒子,也便釋然了,后來老馬先生說:“老子從沒給那小子教過一個字!”人們便懂了,人家那是從娘胎里帶來的,學不來。
老馬先生練字行文一輩子,不曾用那雙他引以為傲地寶貝了一生的手賺過一分錢,貧困潦倒了一輩子,村里人都說幸好老馬先生娶到了一個好媳婦兒,人長得漂亮,還能吃苦,干活不怕累,還麻利得很,要不是這個媳婦兒,老馬先生指不定啥樣了都。
老馬先生自然懂,也知道自己執(zhí)著了一輩子,也沒寫出個名堂,所以一看到兒子練字,就大發(fā)脾氣,說:“你看看你老子,把日子過成球了!你還練字?好好念書!不準練!再練一次我打不死你!”
從此,老馬先生再也沒見過兒子練字。
直到小馬上了大學,開了書法展會,一幅字賣到上萬元,老馬先生愣住了。
他看到電視上兒子陽光燦爛的笑臉,對著鏡頭說:“有的人,生下來,血管里流的就不是血液,而是墨汁!”
老馬先生一滴濁淚落在紙上,弄花了剛剛寫下未及風干的字跡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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